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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守諾 用計的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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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的軍臣單於得知漢軍動向時, 衛青所率三萬軍隊已經擊敗十餘個分散草原上的部落。

他們完全未料到,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漢軍竟然又一次主動出擊了。

三萬漢軍之數本就驚人, 又有衛青統帥, 凝聚力極強,沒有任何一個部族能夠單獨抵禦。

在未有預料的情況下, 聯軍一時根本就組建不起來。

且衛青從一開始就沒有抱著完全剿滅敵人的想法,只是要求攻下的匈奴部族交出牛羊。

這樣的行動目的雖讓匈奴人心恨, 卻也失去了死戰到底的決心。

畢竟沒了牛羊,他們還可以想方設法用錢財、用人情向別的部族購置過冬物資。

如果強硬抵抗, 立刻就會沒了性命。

被這種想法驅使著,即便許多匈奴人意識到了衛青是刻意讓他們無法度過漫長的冬日,也依然選擇了茍且一時, 獲得偷生的機會。

這種情況下,衛青一路順暢, 攻破十幾個部族受到的阻力都不大, 軍隊甚至沒有出現多少傷亡。

聞聽這個消息的時候,軍臣單於被氣得眼前發黑,手掌狠狠拍擊在桌案上:“十幾個部族啊,那麽多的草原勇士竟然沒能給漢軍造成損失, 他們都是幹什麽吃的!”

他怒火中燒, 目眥欲裂的樣子很有些駭人,但是能與他同帳議事的也都是匈奴王,並沒有因為他表現出的憤怒就驚懼。

甚至軍臣單於的弟弟, 左谷蠡王伊稚邪還涼涼地開口諷刺道:“現在的匈奴部族已散成了一灘散沙,只想著自己的利益,反觀漢軍那邊倒是兵強馬壯。無法對漢軍造成傷害有什麽可奇怪的。”

他見軍臣單於因為自己說的話臉色愈發難看, 還皮笑肉不笑地道:“兄長應該記得為什麽會有眼下的狀況吧。”

當然是因為上次龍城被破。

從前聚攏軍臣單於手下的部落都已經不再完全信服軍臣單於的威名。

他們甚至覺得,漢軍強盛遠勝過往,與其等著軍臣單於號召攻漢奪糧,不如攻擊與自己有草場矛盾的相鄰部族來得簡單有效。

沖突一起就沒完沒了,軍臣可汗又威名不如以往,根本管不住了。

這一年裏草原上簡直是一片亂象,即便漢軍不攻來,今年能度過寒冬的部族怕也不如過往。

軍臣單於被弟弟戳中最痛處,氣不打一處來,“你說完了風涼話就不能想想主意嗎,你好歹也是左谷蠡王,難道要容著那三萬漢軍在草原上肆意?”

伊稚邪冷眼覷著軍臣單於因無能導致的怒火,沒立刻反駁。

等他說完,伊稚邪才道:“那兄長是想現在就集結兵力,與漢軍大戰,讓這個寒冬徹底泯滅我匈奴的命數嗎?”

即便是軍臣單於真有這個意思,已將匈奴單於之位視若己物的伊稚邪也是要想法阻攔的。

軍臣單於哽住了。

他也並非昏庸之人,明白即便現在匆忙組軍,想要勝過漢軍三萬人怕是也需付出巨大的代價。

本身就有衛青掠奪糧食,一旦真的開戰,糧食損耗更大,甚至可能導致大多數匈奴部族無法度過即將到來的冬季。

他們大傷元氣,再沒有反攻的機會,那才真的順了漢國那邊的意。

軍臣單於心中的怒火如被冷水被澆滅,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合眼道:“那就後撤吧,通知還能聯系上的各部族,往遠離漢國的草原深處撤,熬過今年冬季,待明年,他們的大單於會帶他們將如今的災難降臨至漢國的頭上。”

在場的諸位匈奴王聽了他的決議沒有立刻服從,小聲議論之後就都偷偷去看伊稚邪,等著他表態。

伊稚邪唇抿成一條線,凝視著軍臣單於好一會兒,仿佛是在考量這頭已經老弱的獅子是否還有反撲自己的力量。

軍臣單於也沒有再說話,明白他當前外憂是漢軍,內患就是自己這個弟弟。

於是軍臣單於只冷然與伊稚邪對視著,等他拿出一個態度來。

“那就順咱們大可汗的意。”伊稚邪終於還是左腿後撤一步,半跪了下來。

他敷衍地說出了向軍臣單於獻上忠誠的話,又不帶多少期許地道:“願明年,大可汗真的能為我們帶來財富與豐饒。”

軍臣單於望著在自己面前跪倒一片的匈奴王們,心下一片涼意。

這個冬季對於頭一次被掠奪的匈奴各部來說都會很艱難,但對於他這個單於來說,更艱難的事情怕還在後頭。

在場的匈奴王覺得自己已老病,與自己都已不同心,這次憑著餘威勉強鎮住了他們,卻不可能再有下次。

如果明年他未能取得足以讓他威名再度響亮整片草原的功績,怕是丟掉的不止是王位,還有性命。

軍臣單於覺得心頭沈沈,連帶腦袋也昏沈了起來,幹脆離開了營帳想要清醒一下。

他仰頭望著已被秋涼消磨了大多暖意的太陽,擡手握住自己腰間的彎刀,想要對抗天幕上被大風波卷襲來的厚重雨雲,卻只覺得無力。

現在的他,真的還能夠對抗天意嗎?

另一邊,在草原上縱深很遠的衛青發現漢軍已經接連幾天都沒能再找到新的匈奴部族了。

漢軍在上一個部族俘虜帶路的那個青年被推搡著帶到了衛青面前。

他慘白著臉向衛青告饒道:“那赫部原本是會在這一帶水草放牧的,那赫部與我們部族有仇,我沒有必要說謊的。”

他的部族被漢軍攻破了,放牧的牛羊自然也被漢軍帶走了。

但是衛青與會說漢話的他做了一個交易。

只要他能帶領漢軍找到一個匈奴部族,就歸還他十頭牛羊,讓他的家庭能夠度過寒冬。

青年沒有多猶豫就答應了下來,帶領著漢軍找到了這段日子與自己部族為水草結仇有了摩擦的部族。

一開始他確實是為了衛青許諾的牛羊,但是當看著另兩個部族也遭遇與自己部族同樣命運的同時,他心中還起了些快意。

為爭奪水草,他們這些部族之間本就是不可能是朋友關系,也僅僅是在掠奪漢國時有可能團結起來罷了。

他自己部族的位置,也是被另一個匈奴人當作買賣,賣給了漢軍。

只是他沒想到,在漢軍攻破兩個部族後,他就帶著漢軍接連撲空了兩次,看守他的漢軍士兵眼神都已透出寒意,懷疑他是故意帶著漢軍迷路。

可是他哪裏有那麽大的膽子。

青年瞳孔收縮,為了證實自己的誠實,跌跌撞撞撲向溪流方向,似乎是在尋找什麽。

終於,他在溪邊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他跪坐在地一把抓起,欣喜舉起,向衛青喊道:“我沒有說謊,這牛糞都是濕潤的,那赫部就算離開了,肯定也還在這附近。”

衛青沒有搭理他表露出的欣喜,而是轉臉去問他這一行帶著的匈奴向導:“你覺得他們有可能是無故撤走的嗎?”

漢軍帶著的匈奴向導自然和半路俘獲做交易的匈奴青年不一樣,衛青對向導也更為信重。

畢竟他們的親人已生活在漢國內,名義上已是漢人,願為漢軍效力,也能從軍功中分一杯羹。

匈奴向導沒有下馬,望著仍顯得蔥郁的草地,緩緩搖頭道:“確有匈奴部族在此放牧的跡象,但是這一片水草仍算豐饒,在秋末季節,部族是無故撤走的可能性極低。”

他思慮一會兒又補充道:“上一個沒找的部族那邊水草情況也是一樣,如果上一個是湊巧避過漢軍,這一個也不太可能了。”

衛青明白他言下之意,這兩個部族只有可能是接到了匈奴單於的命令才離開的。

這倒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自己帶著三萬騎兵在草原上已經縱橫小半個月,匈奴王庭那邊要是再沒有發現才是奇怪了。

但是匈奴人選擇撤退保存實力這一點,衛青倒是有點可惜。

他是沒有想正面與匈奴聯軍對抗,但還是想要利用自己三萬騎兵的機動性與匈奴人打打匈奴人曾經最擅長的追逐戰。

只不過這一次會是漢軍撤退途中盡可能多的對匈奴人造成損耗。

然而匈奴人卻沒有組建聯軍的想法,衛青也只能放棄這個設想。

那麽還要不要追蹤這個撤離不久的部族蹤跡呢?

衛青考慮了一會兒,李息就已抓著那匈奴青年來到了他面前:“衛將軍,這小子看著不像是說謊,咱們還要不要追?”

他少年時就從軍了,經景帝一朝,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用崇慕的語氣向如今才剛剛二十一的衛青討教顯得有些違和。

但是李息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

他從軍時間雖久,卻因為出身不顯又一直沒能取得大功績,所以也沒有多大的名氣。

這一次衛青卻選中了自己作這一次出征僅此他的將軍,甚至直接托付了萬人騎兵,讓李息極其感動,直願付性命報答衛青。

且這一路衛青表現出的決策力也讓李息完全信服了。

“不追了,在他們已經有防備的情況下,我們有可能中了埋伏。”衛青思慮一會兒做了決定。

即便追到了也僅是多擄掠些牛羊回來,與他所帶的三萬騎兵性命相比,根本不足配。

李息也沒有質疑衛青的想法,應了下來又舉了舉他拎在手上的那個匈奴青年:“那他怎麽處理了?”

他帶了些壞心地道:“也算是個匈奴戰力了,說不定也曾幹過入侵咱們邊鎮的勾當,這一趟咱們只取得了千數的戰功,不如再添一個?”

那匈奴青年連忙為自己求饒,說他這輩子都沒有傷害過漢人,又說他家中有老母弱子,希望能被放一條生路。

“一開始說好了的。”衛青淡漠地道:“既然他帶著我們找到了兩個部族,那就讓他帶著二十頭牛羊走吧。”

青年沒想到絕處逢生,連忙告謝衛青是個守諾的人,淚流滿面地被不太友善的士兵去領那二十頭牛羊。

李息“嘖”了一聲,看向衛青的眼神中有點覆雜:“衛將軍不是計劃要用寒冬毀滅他們這些人,才訂下這次攻打計劃嗎?”

“我其實不喜歡對付沒有戰鬥力的人。”衛青望著一邊哭嚎一邊走的匈奴青年:“但是敵人就是敵人,對他們仁慈就是對我們自己殘忍,所以我會選擇弱化匈奴最簡單的辦法。”

“那將軍怎麽又饒他,讓他帶牛羊走了?”

李息將話問出口又覺得自己似乎沒必要問,大約就是衛青的一點仁慈,讓這個幫了漢軍的人能一家子活下去。

衛青卻搖搖頭道:“只是守諾罷了,他活不下去,那個匈奴部族也註定毀滅。”

二十頭牛羊確實足夠一個小家庭活過寒冬,但對於一個部族來說卻遠遠不夠,偏一個家庭離開部族也無法單獨存活。

青年帶著牛羊回到已完全沒有糧食的部族內,面對的絕對不會是友善,為著食物,什麽樣醜惡的展開都有可能出現。

有這二十頭牛羊倒還不如沒有。

如果沒有,整個匈奴部族或許會團結起來想辦法求生度過冬天,但是有之後,他們只會想著如何爭鬥奪取這點食物,青壯最有可能折在這種爭鬥中。

所以那些匈奴人唾罵自己是惡魔倒也沒錯。

為了毀滅他們,自己不吝用各種計謀,這種用計的負罪感倒是比親手造下的殺業更沈重一些。

李息見自己的問話似乎引得衛青有點難過,心中有愧,連忙道:“那將軍咱們這就預備班師回朝吧,這樣大的功績,陛下肯定高興!對了,咱們來時匆忙,回去時路過邊鎮,我能請個假嗎?我想給我的小女兒買點特產什麽的,我瞧著有挺多奇奇怪怪的乳制品,我家那小丫頭就喜歡奶味的東西,一吃就笑... ...”

他絮絮叨叨地念起了還能買些什麽,倒是將衛青從那一點難過中勾了出來。

衛青看著原本穩重帶軍的李息現在露出表露出的欣喜,也被感染了。

是了,他們得勝回朝,就可看見許多笑臉了,也正是為了那些笑臉,他現下做的什麽都是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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